从下属店面选拔上来的员工,在老牌员工眼中还属于新人。负责带我的前辈是个性格温谦的女性,做事干脆利落,有两个在读中学的孩子,极好相处。
去合作公司前我做好资料准备,路上前辈又叮嘱我了些注意事项,最后宽慰我讲对方老板是个好相与的人。
像是为了缓解我紧张的心情,前辈就着合作方老板的发家史讲起来。说三谷隆先生如何如何有设计天赋,如何如何有经济头脑,如何如何慧眼识珠,手下培养出多少知名设计师。
“说起来,他和你年纪差不多呢,真是年轻有为。”前辈这样讲着。
从她讲“白手起家”时,车子轧过减速带。颠簸中我晃神想伊佐那现在在做什么,又想都是白手起家,说不定三谷隆会和伊佐那有些聊性。
前辈之后说什么我全没在意,神游想如何提出分手。现在似乎是最好的机会,伊佐那出差消失,我可以直接发消息跟他讲分手,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两相清静。
三谷隆确实好相处,会议中一个模样,会议结束又一个模样。接洽顺利,作为项目开始前的准备工作,晚餐必然要一起吃。
三谷隆与我方部长来回交盏间笑地风雨不透。我感慨成年人的世界辛劳,不知怎么,突然想到此时出差的伊佐那是不是也在酒桌上跟人推杯换盏。
我因为牙龈发炎,连续用药,席间并未喝酒。对方部长多喝几杯后有些拿架,装腔作势,端出一副大尾巴狼样。我向来厌烦这种场面,几次赔笑,耸肩躲开对方探来的手掌。
曾经工作时也碰到过别有用心的,夹在中间着实麻烦。眼下正是合作的关键时期,若是反抗,恐怕影响工作。放任对方恣意妄为,又心有不甘。
前辈笑着岔声,那位部长并不回应,胳膊搭在我肩上,酸臭气包裹着我。我僵着脸笑,尽力支起胳膊隔开自己和他的身体。
三谷隆和我方部长不知聊到什么,一齐笑起来。三谷隆喊服务生加酒,末了说:“再来一份杏皮茶,给这位小姐。”
他的手指明晃晃指向我。那位骚扰我的部长瞬间绷紧面皮,胳膊收回,规规矩矩坐正。上司登时笑开花,跟周边人挤着眼睛,随便寻了个由头把我换到三谷隆旁边的位子。
我极尴尬地朝三谷隆笑笑。三谷隆冲我点一点头,浅灰色的眸子带着些疏离的歉意。他与我并未讲话,只在上菜时讲了句:“这家的杏皮茶味道很不错,你或许可以尝尝。”
他讲话时并未看我,那句话也好像不是对我说的。杯子放在我面前,说是茶,实际是杯黄色的像果汁一样的饮料。我抿了口,舌尖很清澈的酸甜极大抚慰了我肩膀上附着的黏腻的触感和我一直闹革命的空荡荡的胃。
我抱着杯子,一场宴席也只记住那杯饮料的味道。我喜欢三谷隆说话时嘴角微微勾起的弧度,他喉咙的颤动带着令人宽慰的温柔。我喜欢他的用词,“或许可以”,这几个字没有半点为我拿主意的意思。
饭局临近尾声,部长打出个男人间惯有的信号。前辈当即冲我使了个眼色,席间的女同事各找理由随大流离开。
离席后我开车送前辈回家,前辈点了支烟,问我要不要。我接了支,前辈没什么架子的帮我点燃。我俩相对无话,前辈几次想安慰我,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下车前,她面色幽幽地讲时间久了就习惯了。
我应了声,喊她回去早休息。她冲我摆摆手说路上小心。
我没打算直接回家,调头去了最近宣传的很火的那家拉面店。晚餐我只喝了饮料,这种饭局根本吃不饱。懒得回家开火,不如在外面吃一口,安抚下五脏庙。
已经深夜,店中却可以称得上热闹。我坐在近门口的位置,有盆蓬勃的绿植隔开另一侧的位子。我点了拉面和烤肉串,热乎乎的汤汁入腹,身体也暖起来。
我拍了照片,习惯性打开手机调出与伊佐那的聊天界面,那一页还停在一个“好”字。我盯着那一页,又回到相册,打算删掉夜宵的照片。看着删除键,突如其来的不舍淹没我。我心里想的全是伊佐那有没有吃晚饭,不好好吃饭又会胃痛。
我痛恨这种深入骨髓的习惯,习惯性与伊佐那分享日常,习惯性关心伊佐那的所有,我讨厌这样。
一瞬间我想就现在跟他讲分手。这个时间最好,伊佐那不会看消息,能够给我留下足够时间逃避。
我想喝些酒,到底不敢,便跑去柜台买了两瓶饮料,老头子似的斯哈,硬是喝出拼酒的气势。
我听到隔壁桌传来一声笑,不知哪里昏头,肚子里支撑着一股子莽意,硬是扒开绿植探出头要看个究竟。
然后跟三谷隆对上视线。
他的眼睛看向这边,我顺着看过来才发现这盆绿植只在我的方向茂盛,从他的角度正好可以在叶片的缝隙中看到我的一切。
我没想到会在这儿碰到他,这个时间他应该在跟部长他们喝第二摊,或者换个地方喝第三摊。他怀里或许会搂个陪酒姑娘,总不会像现在解了领带,挽了袖子,把昂贵的西装外套随手扔在椅子上,拿筷子吸溜面条。
事发突然,我下意识摆出营业微笑,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半个身子扒在绿植上。
我退出绿植,坐回自己的椅子。我又听到三谷隆的憋笑声。就这样坐了会儿,我再一次从绿植中探出头问三谷隆:“要不凑一桌?”
“我觉得,或许我们可以从这边绕过来。”他的胳膊绕着桌子转了一圈,指向旁边的过道,“我过去或者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