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歪着身子,手臂蜷在脸蛋旁,空出腰身,好像在邀请谁拥着似的。
柴大寿数了会儿天花板上跳跃的光影,又腾出一只手拽波波的头发。
"我昨天打架打输了。"
第一句话讲出来,之后就好开口许多。他这会儿到能自己分析自己落败的原因,最后总结打架这玩儿意确实看天赋。
他听到波波小小的哼了声,随后便心满意足地又扯扯波波的头发。
"叫人捅了一刀来着。"
波波哗一下掀开被子,啪啪两声拉开灯,伸手要掀柴大寿的衣服。
"哎哎!"
柴大寿摁住她的手腕,被她恶狠狠剜了眼,紧接着小腿一痛,叫她踹的。
"我看看!"
"没什么事。"
"你叫我看看!"
柴大寿现在开始后悔刚刚故意夸大那一刀的危险性了。
波波对着那道已经结痂的小伤口拧了半天眉头。柴大寿想着说点儿什么缓和一下,舌头卡住不知该怎么说。上次吵架就是因为柚叶,她气他打姊妹。这次他留了心眼没讲柚叶的名字,就怕再让她抓着机会。
波波骂了句粗话,抬腿把他踹到地上。
"滚蛋!"她压着嗓子小声骂着,"滚出去,要是吵醒阿婆你就等着..."
等着什么?波波不知道,柴大寿也不知道。她只是这样说,她没什么好拿来威胁他的,她敢这样横冲直撞就是仗着他喜欢她。上次他挥来的拳风刺得她眼睛痛,到底没打下去。
柴大寿心里清楚,要是打了,这女人拼个头破血流也要从自己身上撕块肉下来。更不用想之后,划清界限是在眼前的,她指定会到处想法子让他不痛快。等什么时候他脱层皮下来,她心里舒坦了,这事才算过去。
谁能有她小心眼,前些年的朝夕相处不会让她有半点儿犹豫。那些情啊、爱啊、心动啊,她才不再乎那些,她说不要他就不要他。就那一息犹豫,柴大寿反让波波扇了两个巴掌
柴大寿抱着被子躺在沙发上,沙发窄小,他僵着身子朝里缩才将将躺下。
波波从上次冷战后越发暴躁,直到场地圭介去世才打破两人的僵持。柴大寿称这种没来由的暴躁为有持无恐,他总不像她那样冷心冷肺,多年的感情说不要就不要。这女人前脚甩出话要分手,后脚就能把别的男人拐到床上去。
柴大寿独自琢磨了半天到底为什么非得是她,没琢磨明白。正决定闭眼睡觉,就听卧室门"嘎吱"响了一声,波波悄无声息地游出来。
沙发极艰难的挤下他们两个,柴大寿不得不紧紧攥着她的身体才免得她掉下去。她刚才赤着脚走路,这会儿冷冰冰的脚掌贴在他大腿上。
"你说我大学考那个?东大?早稻田?庆应?京都?"波波从被子里探出两根指头捏柴大寿的耳朵。她的成绩足够她傲视那些所谓的选拔性考试,现在说出这话也懒洋洋的很,"要不我出国吧,家里也不缺钱。"
"出国太麻烦了。"
"这倒是。总之念个好大学,之后接手殡仪馆比较方便。上面杂七杂八的章程,进去后还要熬几年资历,麻烦呦。"
柴大寿嗯了声,她的指腹磨蹭得他耳垂发热。
"你呢?"
"我怎么?"
"你也该找个正经事情做了。"
"嚯,我先前不正经啊。"
"这是个好事,能借着机会离那些打架动刀子的远一点儿。"
柴大寿心想再远也远不到哪儿去。
"开学有运动会,你要不要来看?"
"长跑?"
"昂,跑跑嘛。"
波波喜欢跑步,她喜欢跑到浑身冒汗,四肢沉重,全身瘫软为止。她感觉有什么东西先她一步离开她的身体,她需要去追赶那些。精神疲累到极点后,她终于和长久以来所欠缺的某部分合二为一,她就是为享受那一刻足以昏厥的快感才跑的。
波波有时想自己喜欢跑步大概是因为它孤独的符合她的脾性。她做不来打球之类的运动,她不是可以和别人合作打比赛的人。她一想到要限制自己配合某人,就会感到疲惫。
柴大寿刚刚好,他可以在她想要个伴的时候和她一起跑步。他跟不上她的速度,但耐性好,总能追上她。
柴大寿时常陪她跑步,他坐在椅子上一直注视着波波单调的绕圈,看看她颠簸的胸脯,再看看她荡漾的长发。等她觉得满足了,他就把毛巾递给她。之后他们可以过两招,这时候如果失手揍了她,她也不会生气。她只会小心眼的计较几天,拿着这事情叫他做这做那。
波波从不叫她父母来运动会。外婆还活着时,家长会都由外婆来开,外婆去世后这件事被承交到代理人手上。
有热心肠的老师问波波父母的情况,波波挤出两滴眼泪来,说一半藏一半,弄得老师以为她是孤儿。她在学校填表,亲属一栏从来只填外婆和代理人的联系方式。久而久之,全校都知□□波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与波波同校的学生有人闲话讲学校那个无父无母但学习优秀的同学,再拿出册子让父母看看。传来传去,伏木云雀是孤儿的消息就传到她爸妈耳朵里。伏木夫妻恼羞成怒,电话打到波波那去。波波摆出无辜相好言好语装糊涂,事后依旧我行我素。
运动会那天,波波站到跑道上准备时,柴大寿就在栏杆边,手里拎着包。代理人没来,她说现在波波不用她陪。波波看向柴大寿,柴大寿朝波波挥了挥手,波波又重新看回跑道。
几乎踩着发令枪响起的声音,波波足尖点地,伸展后背,绷紧全身肌肉,如同一根笔直的木棒向前倾斜,迈出一只脚支撑身体平衡。这个姿势就是人全力飞奔时的最佳动作,为了保持平衡不停地向前迈步,就像一声呼吸接着下一声呼吸。
她不想把自己想像成鸟类,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在不断绷紧舒张的过程中达到某种神秘的平衡。她像科幻电影里演的那样,身体变成光滑平整的金属流线,她的内核在不断旋转,嗡嗡声从旋转中传递到四肢的每个角落。热流从那高速旋转的内核扩散至全身,再从每一寸皮肤反馈回大脑。
第三圈的时候,她感受到微弱的风,太阳逐渐西斜,她分出一缕精神想晚饭要吃什么。第四圈还是第五圈,她分不清了,她有种不详的预感,她找不到柴大寿。她想全神贯注于脚下的跑道,她竭力想象那光滑的金属俯冲时的模样,但不顺利,刚刚顺滑流畅地旋转的内核断了电,卡了喙,她的脚步乱起来。
"以前不都是一个人跑步吗?"她这样安慰自己。柴大寿和自己跑步有什么关系呢?她难道是为了给柴大寿看才参加比赛?那怎么可能。遇见柴大寿之前她也参加比赛,她从小喜欢跑步,不是遇见他之后才喜欢。难道他不在,她就不会跑步了?
她心想柴大寿说不定是去买冰激凌了,下一秒她痛恨自己竟然在跑步时分神。她感到身体十分沉重,燥热停止它原本的循环,堵塞在血液中。她感受着与脚掌碰撞的坚硬的跑道,开始她只是轻踏,后来逐渐用力。她产生了一种奇异的预感,一种双目晕眩的预感。她感到另一个自我在奔跑,就在自己的前面,带着热浪,撕裂空气,快步飞奔。
她不再想柴大寿,她已经不在乎栏杆外的看台,柴大寿在不在都无所谓,自己一个人就足够了。只需要拼命赶超跑在前面的另一个自我,眼睛紧盯着需要超越的终点线。
她感到身体不断上浮,她与另一个自我在热浪中融合。她冲过终点线,膝盖被跑道蹭刮出一块血痕。她没在意,四肢摊平躺到跑道上。夕阳的余晖掉到她脸上,她想挠挠鼻子,但手指沉得厉害。
柴大寿蹲到她身边,高大的身体遮出影子,给她笼出一片阴凉。他坏心眼的把没拆封的冰棒贴到她脸上,波波哆嗦着叫了声。他笑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