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他撅着嘴巴讲"这次就相信你了"。
我立刻千恩万谢,搂住他去蹭他的脸。他惊呼一声,抻着胳膊推我,不肯我靠近,脸蛋脖子红成一片。
"你快去挑东西啦!"他这样说着。
我心知这件事就此结束,松了口气,又多拿了几包他爱吃的。
付钱时,伊佐那抢先抽出几张支票喊他来付。我看着他小小的背影,心脏忽然被什么东西轻轻柔柔撞了一下,猝不及防酸涩,眼泪险些掉出来。我努力眨眼,把那点儿泪意憋回去,一只手摁住伊佐那的头,防止他回头看见我落泪。
我清了清嗓子说:"你的钱不够呀,这么多东西呢,我来付吧。你先留着,等以后有钱了再请我吃东西。"
他想挣开我的桎梏,我却不肯放手。他埋怨着妥协说:"好吧,那等我有更多钱了,我再给你买东西。你干嘛摁着我,你松开我!"
我转移话题说:"你干嘛总想着给我买东西?"
"我为什么不能给你买东西?你不是也总在给我买东西吗?"
我几乎想要把他抱进怀里亲,为了不被人当作变态,不得不竭力忍住此时的想法。
付过款后,他一大包,我两大包。我没手牵他,便叮嘱他一定要小心跟好我。伊佐那把东西放到一只手中,空出另只手抓住我的手腕。
"这样就好了。"
男孩小小的手掌带着独特的热意。我看他,只看到他白色的发顶。我正想这么好的孩子竟然会被人遗弃,倏地听他说:"姐姐,你真的很担心我不见吗?"
我蓦地想到在超市骗他的话,暗想他或许就是在说那件事。
"姐姐放心吧,我是不会消失的。"
伊佐那搭在我手腕的手指收紧了些。
"我想要个哥哥。"他说着,小心翼翼地,小心翼翼地,他的手指在我的脉搏轻轻挠了下。他的声音低下来,"不过,有姐姐似乎也不错。我希望有个姐姐,与我血脉相连的姐姐。如果我有个姐姐,会不会和你一样?"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才知道成年人在无法回应孩子最纯粹的感情时有多么无力。
我轻轻哼了声,不敢说自己距离离职只有不到一个月,暗自下决心剩下的时间要更多补给伊佐那。
离职后,我一头扎进学业,偶有空闲也会回忆这段工作经历。我想我在伊佐那身上获得了最真诚的喜爱,每每想到,我总要流泪。
我不敢去看伊佐那,即便与他见面,我也不知道该如何与他相处。我无法承诺给他什么,也不想给他不切实际的幻想,只好在钱财宽裕时,多给他寄些衣服食物。待我工作稳定后,便与孤儿院签订协议,正式资助伊佐那。领事妈妈问我要不要见伊佐那,我依旧逃避,并不想见他。
这样过了几年,我按照习惯给伊佐那寄去东西,却收到孤儿院打来的电话讲那孩子被关进少管所。
这消息如一道惊雷砸到我头上,多方了解后,我深感无言,又得知伊佐那不知何时认识了个所谓的"哥哥"。
我去见了伊佐那的那位哥哥,那个叫真一郎的男人与伊佐那全无相似之处。
提前打过电话联系,真一郎见到我后便坦白讲了他与伊佐那的关系。并无血缘,伊佐那是他同父异母的胞妹的母亲收养的孩子。
我直言他们家关系杂乱,真一郎并不介意,笑了笑说:"我把他当亲弟弟一样对待。"又说:"我听他说过你,他说你是胆小鬼,肯定是怕他生气才不敢去见他。"
我挠了挠鼻子,没好意思承认确实如此。
"不过他真的在生气。你知道这家伙喜欢钻牛角尖,如果你一直不见他,他估计会一直气下去。"
我说:"那就让他气吧,有你陪他,我跟他的缘分大概到此为止了。他一直想要个哥哥,现在也算梦想成真。"
真一郎皱起眉头说:"你不打算跟他再联络了?"
我老实点头说:"我也是到处需要钱,拆东墙补西墙。当初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硬是憋着一口气,每个月给他砸钱。现在有你照顾他,我可以真正安心当胆小鬼跑开了。"
他哈哈笑起来,再次感谢我这些年对伊佐那的照拂。
我没再联系过真一郎,也没再打听过伊佐那。又过了几年,工作调动,我去了横滨做分店店长。步入三十岁,入眼的男人依旧没有。同联谊会上认识的也只是稍有联络,很快便变成消息簿上再也不会点开的字符。之后不知怎么,似乎是被什么力量推着向前,草草与还算聊得来的男人结婚。
婚后生活也并无改变,我把全部精力放在工作上,以至于见到伊佐那时,先习惯性地走了规章流程。伊佐那眯着眼笑,我看了看他的白发,又看了看他紫色的眼睛,不需要犹豫就认出他来。
当年刚到我腰际的小孩现在比我还要高出一头。人长大了,脸蛋也长开了。人模人样穿着高档风衣,头发也不像幼年一样蜷曲,而是拉直了,梳成中分,垂在脸颊两侧。我看他混得不错,突如其来出现一种不该有的欣慰。
"姐姐。"他说。
"还喊姐姐,已经变成大妈了。"
"才没有,还是和以前一样漂亮。"他笑起来,头微微偏一偏,嗔怪似地翘起嘴唇,"我很高兴还能跟姐姐见面,姐姐呢?见到我会开心吗?"
开心啊,当然开心。虽然一直没有生育小孩,但看到他,似乎就了解看着孩子像小树苗一样茁壮长大是什么样的心情了。
与伊佐那聊了几句,不可避免谈到真一郎。
伊佐那笑容不变,手指如幼年时轻轻拍着我的手腕说:"大哥跟我讲你去找了他。明明有见他,却不肯见我。"他的手指从我的手背慢慢划过,粗糙的指腹在我皮肤上留下奇异的酥麻,"姐姐不是很怕我不见吗?为什么不见的人是姐姐呢?这是欺骗吧。"
伊佐那的手指停在我的婚戒上,我一瞬间怕起来,哆嗦了下,不自然地甩开他的手。
我看他,他脸上依旧是和风细雨的笑,甚至还有一丝不明白我为什么会突然反应激烈的懵懂。我猜测是自己想多了,一时间脑子僵住,竟说不出话来。
还好伊佐那并未深究,打了个哈哈,盖过话题说:"现在我有钱喽,可不是做小偷偷来的。姐姐下班后,我请姐姐吃东西吧?"他攥着我的手腕,一如幼时,指尖轻轻敲着我的脉搏,"对了,我十五岁时真一郎就去世了。一个、两个的,都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