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星不再看他,自顾自把门关严上锁。
收拾好盥洗池后,她再次刷牙。牙刷粗糙的毛刷扫过舌头,她撑着水池干呕,呕了一阵,转头跑进厕所,把刚刚吃下去的豆芽、米饭、鸡蛋,全部呕出来。
她累得四肢都不知道该怎么动弹,直接倒在床上。
什么时候睡过去的,赤星不知道。她回到幼年生活的乡下老屋,是烟火节,大家聚在山上的神社举行典礼。她和几个伙伴在田野中奔跑,田埂的石子路周围是一望无际的稻田,黑暗中仿佛一整片绿色地毯。接受过夏日阳光的照射,稻子恣意生长,如同一面墙。
赤星被一只横出的手拽进稻田中。一个闷热的夜晚,浑身都被热气包裹着,汗津津的身体,稻子清冽冽的香。
赤星死命咬住男人的手,咬得他一把甩开她。她手脚并用往石子路上爬,边爬边喊,哭叫声引来玩伴和几个正准备去神社的大人。他们擒住那个男人,送去警局后,说是失去理智的粉丝。
赤星脸上的红蕊被揉破了,咬烂了。外公外婆送她去医院敷了药,她当晚生了高热,一连几天神智不清。汗水浸湿脸上的纱布,又痒又痛。
等好不容易捱到伤口愈合结痂,赤星满心以为终于可以摆脱脸上这块闷燥的膏药。
外公坐在门栏上抽烟,烟杆啪啪在门栏上磕出浅浅的豁口。
"纱布还是带着吧,小羽,对你有好处。"外公扭过头看了她一眼,又把脸转过去,留给赤星一个空荡荡的后脑,"等你再大一些,就去医院调整一下吧。"
赤星吓得太阳穴嗡嗡打转,差点儿以为被骚扰是自己的错。
她那时候开始明白,没钱没势没人保护庇佑的漂亮,就是一种天生的罪恶。
她陷在梦里,夏日的稻谷香和雨后公园泥土的味道混到一起。幼年压在她身上狗嚎的男人的脸,赤星已经记不清了,但在梦中,那人的脸似乎和公园中那几人重合到一起。
赤星清楚自己在做梦,她手脚凉得厉害,拼命用力,却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忽然,她耳畔一阵刺耳的声音爆炸开,撕破束缚在她身上的无形的网。赤星猛一激灵翻身,从床上摔到地上,就这样直愣愣的在地上躺了好半响。床头的铃声契而不舍,还在努力鸣叫。
赤星爬起来,接通电话后才听到窗外洸洸的雨声,闪电划过天际,引得屋内也闪过一道白光。
这阵雨下得急,不知道下了多久。
"羽毛,我在外面,开门呀。"
伊佐那轻松跳跃的声音好像不该属于这个暴躁的雨夜,可他透过滋滋啦啦的电流,确确实实传递到赤星耳中。
"胡闹什么?你从横滨过来?现在下着雨呢!"
"早下啦,一直在下,从你讲要睡就开始下了。东京的雨比横滨要晚一点儿哎。"
"你快去睡觉啦,这么晚还打电话来开玩笑。"
"哪儿有跟你开玩笑,我就在门外,快来开门,好冷。"
赤星没有挂断,抓着手机赤脚走到门口。明明是自己家,她却蹑手蹑脚掀开猫眼。看过去,果然见到伊佐那笑眯眯的脸。
"你看到我啦?"
他的声音从手机听筒中穿出来,依旧滋滋啦啦的。
赤星打开门,伊佐那一只手举着手机,手机贴在耳畔,另只手捂在怀里,不知道拿着什么。他脚边丢着件被水泡透的黑色雨衣,他最宝贝的摩托车就这样无遮无挡得被他丢在暴雨的庭院中。
伊佐那的银发被雨水湿成一缕一缕黏在脸上滴水,就这一会儿,他脚下已经有一大洼顺着裤管滴下的水,湿了一圈,很像他即将融化的样子。
"你怎么来了?"赤星看着他,木僵僵咋着舌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你不是有给我打电话吗?"
"什么啊..."
"我觉得你想喝牛奶哎。"
他一直藏在怀里的手终于露出来,手里抓着个湿漉漉的塑料袋。他歪着头,把手机夹在脸颊和肩膀之间,空出两只手打开塑料袋。他拎着牛奶细长的瓶颈,温暖干燥的牛奶瓶贴到赤星冷冰冰的面颊,烫得她不由自主哆嗦了下。他凑近得太突然,赤星来不及躲开,他湿漉漉的发梢在她脸上划出一道水痕。
"锵锵!那个电话,是想要喝牛奶的意思吧。"
赤星看着他紫色的眸子,他脸上带着某种神秘的笑意。他们都没有挂断电话,赤星耳朵里响起两个伊佐那的声音。伊佐那的嘴唇冻得发白,他不动声色地颤抖着手指甩掉手背上的水珠。
"你...你进来洗一下,我去给你煮点儿热汤,你会感冒的。"赤星手足无措地接过牛奶,让开门拉他进来。
伊佐那在她家住过,走动间熟络得很,拿了换洗衣服就钻进浴室。赤星把姜切成条,想了想又切成沫丢进锅里。她又从冰箱翻出红糖,狠心挖了三大勺。
等伊佐那洗完,赤星把一锅热腾腾的姜糖水怼到伊佐那脸前。伊佐那被热气熏得像后一跳,随即老老实实坐到桌前,闻着姜味皱鼻子。
"我切碎了,喝不出来的。"赤星又把碗朝他推推,"快喝啦,不喝的话真的会感冒的。"
"好啦。"伊佐那摆摆手,端着碗,皱着眉毛,一口气饮下。
"就好像让你喝药似的..."赤星摆弄着怀里的牛奶瓶嘟嘟囔囔,"明明放了那么多糖。"
伊佐那朝她扬扬下巴:"干嘛不喝?不会凉吗?"
赤星支吾了声,扭开牛奶盖子。稀里糊涂喝下去,牛奶什么味道,赤星没尝出来。其实已经凉了,赤星也没尝出来。
伊佐那照例与她睡到一起,什么都不做,只安安静静躺着。他在她身侧,手指不经意似得蹭过她的手背。
赤星并未犹豫太久,五指微曲,探向他伸出的手掌。
指尖轻碰,指肚贴合,然后是指节、掌心,直到两个人的手掌严丝缝合地贴在一起。
伊佐那的手心起了些薄汗,他手指微移,扣住赤星的手掌。像爬行动物钻入潮湿的腹地,五指用力,死死扣住,扣住便不再放手。
伊佐那垂着眸子,偶尔闪进屋内的过路车的喇叭声,让他的脸明一瞬暗一瞬。夜色给他笼上一层水粼粼的蓝,他紫色的眼睛也泛着蓝意,有些朦胧的温柔。
赤星溺在他此时的温柔中。她心里有只陀螺呼啦啦地转起来,轰轰吵着闹着,被她不动声色地摁住。
“赤星,跟在我身边吧。”
陀螺转得太快,转针倏地脱轨,在赤星胸口撞出一个窟窿。冷风从窟窿中倒灌,霎时淹没赤星胸口刚燃起的悸动的火焰。
“我会照顾你的。”
“请不要对我讲这种话。”
赤星挣扎着将手指从伊佐那构建的牢笼中飞出来。
“请不要再对我讲这种话了,拜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