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不疼啦,我轻一点儿哦,很快就不疼啦。"
我把纱布摁到伤口包扎,对着夜灯找出消炎药给他吃。他又讲没吃晚餐,空腹吃药会胃痛。
今天晚上他不是预定要带新人去酒店么,这事已经被那个新人翻来覆去念叨了四天,怎么可能没吃晚饭。
真是,麻烦死了。
我说:"先生吃点儿面包垫一下吧?如果实在饿,我喊人给您煮饭。先把药吃了,等下怕发烧呢。"
"肩膀好痛...动不了哎。"
他朝我眨眨眼睛。
我认命地爬起来找出打算明天当早餐的面包,撕开包装袋,递到他唇边。
"咬不动。"
我把面包撕成小块,再次递到他嘴边。
"吃了就不痛了哦,来,啊———"
跟哄孩子似的。
我端了杯水放在手边,保持三口面包一口水的频率喂他。
不知道三途春千夜怎么样。
灰谷兰都受伤了,春千夜那种身体,会不会伤得更厉害?
"露露,三途死了哦。"
灰谷兰好像猜到我在想什么。他冷不丁开口,吓了我一激灵。
"您别开玩笑呀。"
"真的死了哦。"
那我接下来该说什么?
我挤出两滴眼泪。
"您一定也很难过吧?三途先生是个好人,您节哀顺变。"
灰谷兰笑得太大声,肩膀的纱布又开始?红。
"露露,你就这一点最招人喜欢。话不多,又有自知之明,最喜欢你了。"灰谷兰说,"干脆来当我的情人好了。三途那家伙完全不行吧,我会让露露很舒服哦。"
"实在不敢接受您的垂爱,我能有今天已经心怀感激了。我的年纪大了,再继续下去也只会给您添麻烦。过段时间我会向您请辞的。"
"真舍不得呀,露露。没了你,这家店会很无聊的。"
灰谷兰的手指像爬行动物的触足,簌簌钻入阴暗潮湿的腹地。
我猝不及防僵住,下意识制止身体本能地排斥。
"先生,我带您去洗洗吧,您累了。"我握住他的手腕,情真意切地拉出他的手,"等您身体好一些,露露再陪您。"
灰谷兰又笑起来。
我拿花洒往他身上淋水,小心避开他肩上的伤。夜深了,他还要泡汤。他从来不泡店里的浴缸,他嫌脏。
三途春千夜就没这么多穷讲究。
我扶灰谷兰去他的房间泡汤。他没让我离开,我也没自作聪明问他要不要换新人来,问了就好像我多不愿意伺候他似的。一时半会儿还离不开,总不能上赶着让老板给自己穿小鞋。
我给老板吹干头发。他睡得很快,半趴着把受伤的肩膀晾在外面。
受伤了就该好好休息。
而不是把员工压在身体下面。
弄不清楚老板在想什么,他的头枕在我的胸口,胳膊环着我的腰,我被他压得严严实实。
他一觉不知道要睡到几点,房间的窗帘是特制加厚的,一丝光不露。我的手机还在房间,又不敢拿他的手机看时间。
分不清什么时候,我大概有迷糊着睡了一阵。灰谷兰开始发烧,滚烫的额头,滚烫的脸。他的嘴唇抿成缝,身体肌肉出现短暂筋挛。
我推推他,他的眼皮掀起一条缝,嘴巴呼出的热气带着一股肉类腐烂的臭味。
灰谷兰说:"再乱动就杀了你。"
"您发烧了。"我把手掌贴到灰谷兰额头上,"您必须得看医生,这样烧下去会出问题的。"
"不要。"
"没事的,打一针就好了,不会痛的。"我按摩他的耳根,捏住他的耳垂轻轻揉捏,然后是耳廓,"真的不会痛。您先睡着,我去喊医生来。打完针,保准让你睡个好觉。"
"不要。"
难缠的混蛋。
好话说尽,他终于松开我。嘴上依旧不答应,只是高烧让他卸力,他也开始念叨乱七八糟的胡话。
医生重新拆开纱布给他缝合,又给他打了吊瓶。等一切忙完,已经到了第二天早上八点。
我几乎一夜没睡,刚趴到沙发上准备歇会儿,门又被敲响。我看了眼毫无声息的灰谷兰,只好再一次爬起来开门。
门口的小新人红扑扑着脸,怀里捧着便当盒。
这个时间来给灰谷兰送早饭,妹妹还是太年轻了。
"先生还在休息。"我公事公办说,小妹妹看我的眼神跟见鬼似的。
我可不敢把现在的灰谷兰留给新人,万一出点儿什么事,我会被扒皮抽筋、剁成碎块丢进东京湾。
我没理会小妹妹受到情感打击后失魂落魄的表情,反正只要灰谷兰愿意,他两句话就能给妹妹哄得眉开眼笑。
灰谷兰的手机一整夜没有半点儿动静,不知道和他一起行动的春千夜现在怎么样。
别真像灰谷兰说得那样死了。
我三千万最后的尾巴原本可都打算从三途春千夜身上抽。
三途先生最好哄,最大方。
我瘫在沙发上盯着灰谷兰的吊瓶,我不敢定闹钟,闹钟要是把灰谷兰也吵醒,我少不了挨揍。
就这样硬挨着等,昏一阵,醒一阵。有时不知不觉睡过去,脑袋一磕,又醒过来。
这种作息,真的会对皮肤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得花多少钱才能补回来啊。
给灰谷兰拔针时,他也没什么动静,睡得安稳。我贴着他的额头,烧已经退了,他皮肤上黏着一层凉凉的汗。我打湿毛巾给他擦了擦脸和颈窝,重新给他盖好被子。这样我就能安心睡觉了。
我在沙发上窝了一觉,是被饿醒的。我的肚子咕咕叫,而灰谷兰还在睡。
老板有这么好的睡眠真叫人羡慕。
我凑过去摸摸他的口鼻,确定他还活着。又摸摸他的额头,已经完全不烧了。
现在离开似乎也可以,灰谷兰总不能说我玩忽职守。更何况,看时间等下我有一位客人。
我去找了些东西吃,回房间一看镜子,一张脸憔悴得不成样子。
我补了妆,心想今天干脆就走憔悴易碎风好了。
从金主手里拿了条项链,收获颇丰。之后又接待了两位客人,各有收获。这样今天的任务就结束了。我拿好东西离开会所回家,好好睡了一觉。明天难得休息,我要去好好收拾一下。
钱是抚慰女人内心的唯一宝物,最喜欢钱了。
从头发丝到手指甲盖全部装新一遍,这样去上班也觉得活力满满。
再见到三途春千夜时,我没来由松了口气。
这人还活着,我的包有着落了。
三途途春千夜像往常一样躺在我大腿上抽烟,烟灰偶尔落到我的皮肤。灰烬落下时带着零星的温度,可以忍受的痛。
我顺抚他的头发,他的耳朵穿了很多耳洞,捏起来有些碍事。
三途春千夜倏地擒住我的手指,两只手指捏住我的指甲向外掰。
"你做新指甲了。"他扬起脸看我,碧绿的眼睛像夏天咬了口冰过的脆生生的黄瓜。
他说:"变成这样,有些事就做不了了。"
他舔着我的指肚,然后是指甲凹陷的内侧。他的舌头故意贴近指甲与指肚中间的缝隙,舌头的侵入带来一股奇异的撑胀感。
"好看吗?"我问。我的心莫名其妙提起来,好像准备做手术的病人看到手术室的门打开。
"嗯———"他长吟着,把我湿漉漉的手举到眼前细细打量,随后又将我的手指塞入口中,像婴儿吸吮乳汁那样啃咬我的手指,"也就颜色挑得不错,其他不咋地。"
我把指甲弄成粉红色,不知道为什么,当店员问我要选什么颜色的时候,开口就讲了粉红色。或许是因为路上樱花正开地热烈,或许是因为三途春千夜有一头粉得招人的头发。
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把指甲染成粉红色。
三途春千夜捧着我的手指,他的两根指腹夹住我手指的指根,夹得紧紧的,向上移,向下摆,就像我撸动他的东西一样,他撸动我的手指。
我总怀疑他两根手指间有一个圆圆的,像戒指一样的东西,那东西会拴住我,毁掉我。我极力命令自己不去想象它的形状、样子以及它的出现所暗喻的环境。我知道那是一个连梦都算不上的、虚幻的、荒谬的、比神话故事还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东西。
我意识到有棵酸涩的芽从我身体中破土而出,枝枝密密成长,包裹我的心脏,将我拉入深海。
我看着三途春千夜绿得像上等高级颜料浮在雪白的肥皂沫上的眼睛。
没事的,结束了。
"三途先生,这家最新款的包包好漂亮,想要它,买给我嘛。"